──好漂亮的剑。
双手接过钱大小姐递来的岁月剑后,承曦第一眼看到就有这个想法。
整把剑大概三尺长,枣红色剑鞘上有七颗细小的五角星刻纹,排列成天罡北斗方位;剑锷是一抹两尖向内收拢的弧形精钢,形状恰似一轮弯月;剑柄修长,繫上编织成别緻蝴蝶络子的金黄色剑穗。与一般刀剑截然不同,每个部分都是独具匠心。
“请问,张少侠觉得这把剑怎样呢?”
坐在承曦身旁,温言向他询问的是位身型娇小的年轻姑娘,表情显得有点腼腆。
她穿着件华丽的水蓝色绸缎衣裳,衣裳边缘绣有名贵的金线;乌黑柔亮的秀发上插着支玉钗,白滑幼嫩的双手戴着对玉镯,足显家境富裕。
两人当前身处的待客大厅也是精心佈置:地上铺放不知哪个国家的丝织地毡,牆上悬挂不知哪个朝代的青花瓷器,架上摆放不知哪位名家的书法字画……承曦不清楚这类贵重物品的详细,但至少知道每件都价值不菲。
可是跟手上的岁月剑相比,他觉得连这些地毡、瓷器跟字画都要失色不少。
“我觉得──在下认为,这是在下见过最美的一柄剑。”
“真的吗?太好了,张少侠喜欢的话就太好了。”
姑娘抚着胸口呼了口气,笑逐颜开。
“原本我还怕是班门弄斧呢,幸好最后还是下定决心,发帖请张少侠来敝府鑑赏。”
“怎麽可能呢,钱姑娘实在是过虑啦。”
“毕竟张少侠是的师父是江湖上赫赫有名,剑法通神的星河道人嘛,我想一定见过很多厉害的神兵利器。”
“不,在下待在宙山道观十多年,见来见去还是那堆旧刀旧剑,每半年还要大扫除一次呢……”
承曦握住缠着绵绳的剑柄,手掌的触感舒适自在,彷彿紧握几个时辰也不会酸麻。
连着剑鞘向无人处轻挥两下,剑身既不会重得难以挥动,也不会轻得难以操控,恰好是最能驾驭的轻重。
不只外观,从实用角度来看也是极品。
“真不愧是江湖上赫赫有名的宝剑呀。钱姑娘,这是令尊在京城找来的吗?”
“……张少侠还记得,家父是在京城办事的捕快头领吗?”
“当然记得呀,毕竟在下都拜访过府上这麽多次了。”
正因为这个武家背景,身为大家闺秀的钱大小姐,才会多次邀请宙山派的承曦来府──至少承曦自己是这样认为的。
“没、没想到张少侠会对我的事如此放在心上……”
钱大小姐伸手用指尖撩动脸旁的发丝,脸颊微红似乎相当高兴。
“果然,下定决心是对的……是的,家父把这柄剑送回来时附带一份信函,说是京城一位商贾后人赠予之物。”
她从相隔两人的茶几捡起一封信函,承曦瞥到信上的文字相当苍劲有力、气派不凡。
“家父在信中提及:江湖传闻岁月剑削铁如泥,当年的铸剑匠人锺平焰先生也是深感其剑刃锋利,才会替其取名为『岁月』,取其『岁月不留人』之寓意,警戒后世的持剑者切勿滥杀人命。”
“『岁月不留人』吗……看起来倒不像那般凶残呢。”
承曦知道江湖上有岁月宝剑的存在,但这倒是第一次听闻剑名的由来。仔细端详手中的剑,轻抚那刻有星宿图案的剑鞘,愈发感到讶异。
感觉这更像是一件精凋细琢的工艺品,而不是杀人无数的血腥兵器。
“张少侠好眼光!事实上家父在信中也提及到:儘管岁月剑有宝剑称号,从锻造成器到现在的七十年间,可能从来未被用作比武之用呢。”
“……咦?要说从未被用作杀戮还可理解,可是还未被用过来比武……这怎麽可能?”
“是这样的……咳、咳。”
说话之前,钱大小姐先举杯呷了口茶,轻轻乾咳两声,似乎是在模彷茶楼的说书人。
“据那位商贾告知家父,七十年前锺先生打造出这把锋利无比的岁月宝剑,怕落到武人手中会造成生灵涂炭,便赠送给某位喜好吟诗作对的文人好友。可惜那位诗人后来仕途不顺,生活捉襟见肘,不得已将剑转售予京城一名商贾。那名商贾既非武林中人,也不像文人喜爱佩剑,便把宝剑存放在府内,偶而取出作观赏用途。”
又呷了口茶,清清喉咙,这时钱大小姐的神情略微有点伤感。
“直至最近,那名商贾深夜归家时遇劫,贼人劫去财物之馀还痛下杀手……事后于京城办事的家父接手调查,将凶手缉捕归案,商贾的长子感恩家父,就送出岁月剑作为谢礼,岁月剑才算是首次属于一名习武之人所有……不过,家父说觉得这把剑造工精细,不忍用来斩杀不义之士,没有用过就送来这裡乌郭镇的敝府之中。”
从未跟钱大小姐的父亲见过面,但承曦对这位京城捕头不期然有种知音之感:这麽漂亮的剑,换着是自己也捨不得用。
“那位商贾的长子还说,曾经有道长见过这柄岁月剑,说这柄剑锋利无匹却又滴血不沾,七十年间吸收日月精华,已经积聚不少仙灵之气呢。”
“仙灵之气……吗……”
听钱大小姐说起,承曦也有种奇异感觉。
儘管没有跟身为道士的师父修炼五行法术,他也觉得岁月剑除了外型独特之外,似乎还散发出一股难以形容的气息。
夸张点说,手中握着的彷彿不是一柄剑,而是一个有血有肉的活物。
它没有像游鱼那般活蹦弹跳,没有像飞鸟那般展翅高飞,岁月剑还静静待在承曦的掌心。
但承曦就是不敢握得太用力,恐防捏痛它似的。
“张少侠要不要把岁月剑带回宙山,请尊师鑑赏一下呢?”
“这个……家师应该会挺有兴趣啦,可是要借走这麽珍贵的宝剑,在下真有点不敢担当呢。”
“不是借的,其实……其实我请张少侠来,就是打算将这把岁月剑送给张少侠。”
“……甚麽?!钱姑娘是在说笑吧,我怎麽能──在下怎麽可以收此厚礼!”
感到太震惊,差点忘了那些”在下”、”阁下”的辞令。
毕竟岁月剑是传说中的名剑,而且还是钱捕头破案所得谢礼,收下的念头承曦连想都不敢想。
“没关係的!爹爹跟娘亲在信裡面也说,我也差不多这个年纪了,要是见到合适的年青男生,可以将岁月剑送出去作为定情……作为谢礼!”
钱大小姐着急起来,紧抓着衣裙下摆,娴静文雅的千金小姐气质一下子不知飞到哪裡去。
“因,因为爹爹跟娘……家父家母当前居住京城,只剩下我一个在乌郭镇,幸得张少侠不时来府作客相伴,我,我一直很想回礼!”
“说甚麽呢,钱姑娘每次都以上宾之礼招待在下,端的都是龙井茶跟桂花糕,说起来应该是在下回礼才对吧……”
“太客气了,我小时候就听家父说起各种武林轶事,使得我一直很仰慕那些武功高强的江湖剑客,张少侠的来到实在令敝府蓬碧生辉!”
“不不不,武功高强的只是家师,在下学剑才不过十年,连江湖上的无名小卒也说不上啦……”
“张少侠实在太谦了,少侠不是在第一次来到敝府就表演过一套精妙的剑法吗?”
承曦很清楚记得当日的情况:两个月前首次收到请柬,请示过师父后穿起自己比较光鲜的一套淡绿色短袍,踢着自认为最帅气的一双薄底快靴,一个人傻呼呼来到钱府,在钱大小姐彬彬有礼的请求下演示了一遍宙山派剑法。因为怯场的关係使得相当生硬,但钱大小姐还是看得双眼发光,白淨的小手鼓掌连连。
自那天起,每两三日钱大小姐就会发帖请承曦来府一聚,而承曦每次都欣然应邀。没有算错的话今次已经是第十三次。
毕竟身为行年十六的年轻少男,承曦也乐得跟年龄相若的钱大小姐见见面说说笑,何况每次都有香浓的茶跟香甜的糕点享用。
“当日,张少侠使剑的英姿令我非常难忘,每当想起都心如鹿撞……几天前看到家父寄来的到这把岁月剑,我就觉得跟张少侠很相配,感觉贵派的剑法不是跟这柄岁月剑很相配吗?正所谓『宝剑赠烈士』,而、而且……而且我也想用这份薄礼,聊表我对张少侠的心意……”
愈说下去声量愈轻,最后钱大小姐羞涩得满脸通红,垂下头来盯着绣花鞋的鸳鸯图案,不敢望向身旁的承曦了。
那个年代,年轻姑娘不敢透露心底的爱意,多数会向意中人赠以香囊、玉佩等信物,藉此表明自己的倾慕之情。
在得到父母允许的前提下,送给身为剑客的张承曦一把声名远播的珍贵宝剑,钱大小姐的意思可以说是不言而喻了。
“那个……钱姑娘的心意在下非常感激,只是无功不受禄,在下还是心领了。”
“张、张少侠……”
或者说,对一般寻常青年是不言而喻了。
可惜张承曦从小时候起就在宙山练剑学武,师父只教过他读书写字跟基本礼节,年青男女相处之道倒是从未教过。
因此他以为钱大小姐只是因好客而赠剑,着急得满头大汗,乱挥双手勐摇头。
“我、我──不是啦,在下学艺未精,拿着这麽名贵的剑只会贻笑大方吧……赠剑之事,还是留待将来在下学有所成再说吧。”
“张少侠觉得现在还不是时候吗……我还以为张少侠多次来到敝府,也已经有这个想法……看、看来是我自己太过急进了……既然张少侠如此坚拒,我就不勉强了……”
钱大小姐那副万分失望的表情,令承曦很是纳闷:难道钱府裡这种宝刀宝剑多得放不下,钱姑娘急着要送几把出去?
目送收回剑盒内的岁月剑被两名家丁送入内堂,承曦忽然想起刚才只顾着观赏那漂亮的剑鞘、剑柄和剑锷,竟然忘了看最重要的剑身。这时也不好意思出声再要来看了。
忽然承曦留意到,那两名家丁腰间都插着根漆红短棍,神情相当警戒紧谨。
“钱姑娘,乌郭镇最近街上不太安宁吗?感觉府上守卫比平常更加严密。”
“……啊,是的。其实是家父信中吩咐的。”
整整秀发上的玉钗,钱大小姐勉强提起精神,尽量还原端庄的千金小姐风范。
“家父督促这阵子府邸内要多加留神,因为江湖上流传着一件传闻,说有名外号『夜鸦』的飞贼似乎快要来到乌郭镇附近。”
“啊,原来是那个夜鸦贼吗……在下也对他略有所闻。”
“不愧是张少侠,不只武功高强,而且还见多识广。”
“不,只是家师偶然提及过一些江湖中人,其中只有这名飞贼无名无姓,每逢犯案均会留下一条黑色的乌鸦羽毛,在下才特别记得……而且就算是在盗贼之中,这个『夜鸦』也算是个声名狼藉之辈。”
“声名狼藉?请问张少侠为甚麽这样说?”
“……嗯,这个……”
偌大的武林中龙蛇溷杂,盗贼中有所谓义贼或者侠盗,虽被官府捕快视为眼中钉,却因其劫富济贫、犯案不伤人命的作风颇获江湖中人好评。
而钱大小姐说的夜鸦,却是一名为黑白两道所不齿,恶名昭彰的冷血飞贼。
盛传此人犯案无数,屡屡乘夜潜入富家大户,偷走玉石金器或者字画墨宝等贵重财物,但从未有人见过他的真面目,原因是──所有见过他真面目的人都被杀死了。
无论是不会武功的家丁护院,或者手无寸铁的老弱妇孺,只要在窃案过程相遇,他会都毫不留情一一杀害。
除了乌鸦羽毛,夜鸦贼所到之处还会留下血淋淋的尸首,尸身上的深长刀痕昭示着他的凶残。
是个毫无江湖道义,杀人如麻的毒贼。
但要是现在当面直说的话恐怕会吓坏钱姑娘,承曦只好含煳其词。
“因为是偷东西的贼匪嘛,名声自然不太好了……总之,钱姑娘真的要多加小心。”
儘管钱捕头在江湖上威名远播,夜鸦贼就算真的来到乌郭镇也未必敢捋虎鬚,承曦还是不忘提点两句。
“多谢张少侠的关心……张少侠,我有一事想请教你。”
“钱姑娘请说吧。”
“……要是夜鸦贼真的以敝府作为目标,发生甚麽事的话,请问张少侠会来救我吗?”
钱大小姐双手不自觉地把食指对碰,怯生生地把视线移开,但又纠结着想瞥向承曦的脸容,想看他的表情。
忽然被如此问道,承曦稍稍有点意外,但立刻就挺直腰杆,想也不想就开口回应。
“这个当然。钱姑娘待在下这麽好,帮得到钱姑娘的话,在下就算赴汤蹈火都在所不辞。”
“真、真的吗……谢谢你,张少侠。”
似乎已经从赠剑不果的失望回过神来,钱大小姐展露开心的笑容,脸颊浮现两个小梨窝。
“有张少侠这句话,我就完全不用担心那个夜鸦飞贼,可以安枕无忧了。”
那副安逸舒心的神情,在承曦心中留下深深印象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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